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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翼又道:“或许三郎不在长安,不太知晓。我与五娘也算见过几次面,称得上熟识,这次既然几家要在建康小聚,想着或许能见上五娘一面。”

崔季明倒不能说讨厌郑翼,毕竟郑家和崔家联姻是老规矩了。但她就是不喜欢有人这么光明正大的觊觎她妹。而且郑家如今是坚定要走行归于周的路子,而崔季明想的却并非如此。郑翼这种在本家不太受宠的小子,如今凭着一身本事在郑家这一代郎君中,也成了说得上话的角色,而他为了能在家族中占据地位,必定也会拥护家中的选择。

崔舒窈要是与郑翼成婚了,她几乎就被绑死在了行归于周这条船上,崔季明是不愿的。

她道:“二妹如今也忙,怕是郑家也不喜欢她这样整天抛头露面的娘子。毕竟年纪还小,她总是与我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成婚,阿耶不管事,我这个做兄长的,也想顺着她的意思。毕竟崔家养着个有才情的姑娘,就算她此生不嫁,也不丢人。”

郑翼怎能看不出来崔季明不愿,他心下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,若是舒窈不肯见他,在崔季明这里也讨不着半句好。那他当真是要死皮赖脸的到崔家门口打地铺么?

他知晓分寸,笑着不再提此事,道:“听闻今年言玉想要位三宰之一,三郎没能提前得到消息?”

崔季明摇头叹道:“他还与我说想要参选别的无关轻重的官位,要崔家给几筹,那几筹等寄到了建康来,怕是要因官位不符而作废。显然他是想试探崔家的口风。李家那边,恐怕他也是这样的说辞。虽说不想让他上位,但既然包括早年谢家后人在内的世家想抬他,也是显然早就被捏在他手里,他们不成气候,但是手中筹数众多,咱们怕是拦不住。”

郑翼道:“郑家的意思是,不若此次便让他上位。钱廉在位时,倒是很护着下头那些世家,他又是几次会选的老人,声望颇广,李沅都不得不给他面子。如今言玉上位,却不一样了,他毕竟以殷识钰的名号上位,名不正言不顺,更像是被一群世家选出来了个谁都不沾的托。咱们此次来,要与沅公商议大事,不若与沅公联手,瓜分了那一派。”

崔季明一看他,便知怕是郑湛这一代选中的人,就是郑翼。郑翼有几位叔伯兄长,都十分有才能,甚至是大邺闻名的剑客、书画家或诗人,郑翼则连读书都不算顶尖,却年纪轻轻就有混这些的手腕。

崔季明道:“那岂不是三宰这就要成两派了,我还以为当真能相互制衡几年。”

郑翼笑道:“咱们这一派,看似和沅公那派好似势力平衡,实际并非如此。一旦此事要撕破脸皮,上台的若是位豁出去命的圣人,必定会先对朝堂上离他最近的人下手,反倒是沅公可以在地方上发展起来。咱们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,因此翕公也在想办法,咱们不能被李党当作盾牌。”

就像是当初殷胥在西北设下的局,就像是如今在大邺通行的三省六部,这个世界充满了种种胶着的制衡与冲突,行归于周内部也不例外。

郑翼看她不喝茶,便将冷茶倒掉,又拎了旁边瓷炉上的滚水,在茶壶内燎了一圈。大邺喝茶,很多地方还有前朝那般放葱姜的习惯,他一燎水,屋内一股香气。

崔季明没去端,郑翼笑道:“三郎是不是也有半年多未曾回过长安了,可还记得初夏时候,圣人发了常病?也不知是调理不当,还是伤及根本,入了冬身子愈发差,又有头风病发作,甚至难完整主持完一场大朝会。”

崔季明惊道:“怎么会,我离开长安时,不都说圣人已经痊愈?他如今正是壮年。”

郑翼将茶盏放在鼻下,轻轻闻了闻笑道:“世事无常,谁能料到呢?太医说是……圣人年轻时候纵情太过。安王出事时,端王还颇受怀疑,被圣人派出来做各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,年关都不许回长安。而如今,薛妃甚至还只是保持着妃位,就已经垂帘听政一年有余,端王,可不是当年的端王了。”

郑翼说出这种话来,只叫崔季明心里一寒。

她忍不住试探道:“我听闻裴家与永王关系亲密,沅公似乎也与永王会过面,郑家好歹外头像是端王的靠山,就没想过利用端王来争么?”

郑翼笑:“永王知晓自己若不靠沅公,其母无地位无家室,他又算不上受宠,这辈子也爬不到皇位上去。他自小自卑,又总是心急太过,算得上好控制,但端王可不一样了。他最大的靠山就是薛妃,行事全是他自己的人,倒是有些地方官员和他有过接触,但也接触不深。他不轻信旁人,最难拿捏。想利用他,是郑家自讨苦吃。”

崔季明接过他手中茶盏,笑道:“那十一郎觉得,这皇位会属于他?”

郑翼笑:“谁知道呢。以前谁也没想过皇后这一支会衰成如今这模样。倒是……郑某一直有个疑问,安王成婚前一夜,式公可曾进宫一趟?”

崔季明心头猛然一紧,转脸笑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
郑翼笑:“三郎那时候没回长安,可能不太知晓。不过幸而圣人没有会见式公,否则这事儿传出去怕是不好听。咱们都知晓式公与圣人,年幼时关系极好,当年薛娘娘和您阿娘,都是玩在一处的好姊妹呢。虽咱们这些年,许多圣人的消息,也仰赖式公,但毕竟式公跟三郎这么大的时候,也没少做过傻事,若这节骨眼上出现些什么意外,让人不由得多想。”

崔季明知晓的。崔式那一夜进宫是为了什么。

泽出事,是李党为了给兆铺路。崔家作为□□,翕公本该拦,但毕竟翕公也不想走利用太子的那条路,长房崔夜用想插手行归于周的事情又让他忌惮,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反正泽死了废了,还会剩个修,修的伴读还是他亲孙子崔季明,他的控制力不会被削减。

但崔式知道了此事,却犹疑起来。

崔式其实本就不是个适合混政治的人,浸淫崔家的复杂权势多少年,也改不了事实。他一张如铁皮雕画的笑面下,是颗多情重情的心。殷邛有过种种不对,他平庸又刚愎自用,但天底下谁人是无缺的呢。崔式心知失去家人的感受,他不想让殷邛再送走他的长子。

毕竟当年他与薛菱的孩子死去时,他心里的感受,崔式也能从后来的书信中了解一二。

怕是翕公知晓他的想法,要踹了椅子,怒骂崔式这三十多岁还可笑幼稚的心思。崔式也有无数政治无情利益至上的理由死死堵着他喉咙,告诉他不该做这种蠢事,但人在夜里,总会有无数白日里根本没敢想过的不清醒冲动,他在泽婚礼前那也都已经睡下来,却仍然猛地又从床上弹起来,披衣策马往宫内而去。

良心无用,只会绊人手脚。

他像崔季明这么大的时候,听到的教育是与崔季明不同的。没有贺拔庆元那样的人用行动告诉他,人该如何活。只有崔翕说:聪明人是懂得取舍的,蠢人才会挂念一点根本无阻挂齿的义。

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蠢,但这种愚蠢是天生的,是他这辈子骨子里抠不掉的一块脓。

他或许根本不是为了殷邛,而是为了自己能安眠,为了给他二人都曾背叛过、忘记过的这段少年友谊,画作一个句点。

崔式当时还想,仅此一次,日后殷邛被人围攻惨死城墙下,被人毒杀在龙椅上扑腾,他都不管了,管不了了。

然而冒着夜风前来的崔式,却没等到殷邛。

或许殷邛有要事要处理,或许他已经觉得崔式是无所谓要不要见的人了。

崔式没等到,也松了一口气。

他是想提醒殷邛的,他走出这一步了,殷邛没来,是命。

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,也没有第二次背叛崔家。

而有些人却将他迈出的这一步看在了眼里。有暴怒的翕公,有郑王两家本就对于崔式有忌惮的长辈。

崔季明很能理解阿耶,或许她骨子里也是像阿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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