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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胥面无表情的抱着膝盖坐在帷幕后,目视着天空,脑子已经要炸了。
他是不是到了年纪开始要留络腮胡子,拿生发水涂在胸口长胸毛,再出去行军历练几年弄的一身黑皮儿就可以避开崔季明的魔爪了。
不,也不算魔爪。至少天底下那么多男子,崔季明绝对是断袖中最赏心悦目的那个。
殷胥脑子里的想法已经飞了,他真想拿头狠狠撞几下地,让自己清醒清醒。
之所以反应这么激烈,也是因为上辈子,他跟崔季明相处的细节太多了,如今回想起来,他心里头如同强扯的线头,抽皱一片平和的心境。
十四五岁时,殷胥与修、柘城三人卷进事件中,连带着他们三人的伴读被留在空无一人的紫宸侧殿过夜,崔季明风寒初愈身子不好,披着他的风衣枕在他腿上艰难的睡了一夜。
十八|九岁时他已经登基,俱泰仍握权,崔季明行军三年初归,他殚精竭虑熬得头发都要白了的时候,她带军从城南经朱雀大道凯旋而归。
到了城门他才得到消息,跑的鞋子都掉了,却见着崔家颓败的情境时,含元殿层层叠叠白玉台阶下,她骑在马上,皮肤黝黑,身后是长安湛蓝道刺眼的天空,她的笑容金光闪闪。
那时候殷胥几乎要掉下眼泪来。
同样艰难的境地,崔季明远在天边,却也与他一样在努力着。
二十岁初,他初握大权,纷至沓来的难题中他也能渐渐掌握话语权,头风病也开始发作,唯一能让他放下心的朔方,送来了一封有一封战报,还有她的信件。折叠后的信纸与粗略的军报被他小心压平,放在枕下反复看来,他几乎能背过每一个字。
寥寥几语,简述她的生活,来自于唯一挚友。
在半边旧臣离开快要垮了的朝堂上,那几句话,那些边关生活的片段,几乎燃成了他的心火,他的脊梁。
他必须要让她的士兵有饭吃,有衣穿。
崔季明在边关那样拼命,他必须要成为崔季明的后盾才行。
于他而言,崔季明实在是个很重要的存在。
可是他这个精神支柱,竟然……竟然……
若没有上辈子的事儿,或许殷胥还会以为不过是跟孩子撒娇似的,如今他却忍不住越想越远了。
刚刚那言玉,还说什么“碎嘴她一辈子”。
殷胥倒是想知道,前世的时候,这位如此“贴心”的近侍,到底在哪里!
竹西与耐冬来找到殷胥的时候,看着他们家殿下目光呆滞,连忙去推了一把。
殷胥叹了口气,抹了一把脸转头看去,崔季明早就不在了,便起身往空场走去。
等崔季明到帷幕中时,却看着贺拔庆元正在靠近皇帝的位置对她招手,前头还有不少人站着,她连忙小跑过去。别人都是几年在皇帝面前露不了几次脸,她这是今天第二次冒到圣上面前了啊。
前头站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年轻人,异域血统却穿宽袖汉袍,正是在长安已经呆了十几年的波斯王子库思老。
“这次送王子回波斯,沿途经过地域太多,本应该由鸿胪寺少卿崔式同行,可他刚刚接手,如今鸿胪寺正是繁忙的时候,还请圣人另指文官随行。”礼部尚书裴敬羽也在列中,对殷邛道。
明明是出来行猎,大家都穿着玩乐的骑装,还要谈公事。
真像是各省级领导到某某度假村开会一样。
殷邛点头。大邺有不少周边各国质子,有的地位低下,也有的像库思老这样入朝为官的。
波斯地域的萨珊王朝于南北朝时期就和中原来往密切,国势也强大,库思老是当初为了躲避内都战乱而出行大邺,十几年便一直没有再回去。
而最近东|突厥侵占陇右道,西突厥不断侵犯波斯边境,殷邛想要和同样历史悠久的波斯联手,两国又接壤,共同对付东西突厥也是正常。只是这次带库思老回去,扶持库思老上位,怕是两国之间更要有深度的军事方面合作,这一趟使臣出行意义重大。
按旧制,需委派一位行军老将与皇帝亲近的文官随行。
老将除了贺拔庆元,也没有多少人能带兵跨过如今混乱的陇右道。
再加上贺拔庆元年轻时候的发妻便是波斯而来的一位公主,按理说和库思老还有些亲戚关系,他前去波斯也显得更亲密合适。
文官的话,崔式刚刚上任鸿胪寺不能抽身,选别人就要好好思量一番了。
“臣认为中书舍人崔南邦可胜任此职。”裴敬羽躬身道。
殷邛皱眉,又一个姓崔的,找不出别人了么?
再加上南邦在舍人中又是颇受他重用的那一位,库思老地位虽也不低,需要个重要角色陪同。但南邦这位趁手的抄写、评论员一去小半年,殷邛有些不愿意了。
“王晋辅可在?”殷邛道。
王晋辅是他另一位舍人,这会儿端着酒杯从帷幔中走出来,是个圆润的胡须胖子,走两步腮帮子上肥软白肉也在哆嗦,脚步有些歪斜,到圣前行了个礼:“臣在。”
“朕听说你也去过一两次碎叶,通晓突厥话,这次随行应该无妨吧。”殷邛道。
王晋辅吓了一跳:“可这一路经过的地方太多,臣只会突厥语啊,过了西洲,突厥话就不好使了,不但需要会大食语、吐火罗语的人,最好还对各地风土人情都十分了解才行。”
这是当众驳皇帝的面子,可王晋辅必须这样说啊。
皇帝这会儿典型的乱抓人,先不说这一去路途艰险、大食与波斯形势复杂,他没那个本事,揽了这活,做不好就是个死啊!
“朕再给你找个向导就是,在场可还有人能言西域多地语言?”殷邛确定要派他去,根本不给他辩驳的余地。
场上没人回应,这些年突厥打下了陇右道的地方,去西域已经不如前朝方便了,很少有人还知晓这些复杂冷门的语言,却听着篝火噼啪的场上,有个人抬起手来,高声道:“奴可以!”
大家找了半天,也没看着谁起立。
那发声者气喘吁吁的跑来,跪倒在众臣面前,身子还在发抖:“奴可以。奴知晓大食语、吐火罗语,也知道拜火教的禁忌习俗,曾在火寻缚喝一带为奴,到波斯的行路也颇为熟悉,请陛下允奴为导向指引王舍人!”
地上趴着的正是俱泰。
殷邛沉默了一下,场面上谁也没想到会是他蹦出来,不少人脸色微变。
他沉沉看了俱泰一眼,道:“那你便与王舍人同行,在途中做个向导。”
俱泰如蒙大赦,汗如雨下连连磕头,王晋辅面色却不大好,这个侏儒蹦出来,他倒是没有理由再反驳了。
“贺拔公!”
“臣在。”
“此去一行艰险,你何必非要带上外孙。刚刚修还与朕说崔三郎十分有趣,二人年纪相仿,一同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,省的又跟你出去受尽风吹日晒。”殷邛笑起来。
他面颊瘦削,五官与殷胥十分相似,眼睛却更狭长一些,更显的多疑与阴郁些。
“若只是普通的西行,老臣也没必要带他去。可这次去波斯,需要有几名有经验的随行,季明打小跟着我,从凉州到碎叶的道路,军中都找不到几个人比他还熟悉。”贺拔庆元拱手道。
“是么?我看他年纪还小,不过十三四岁,在军中就是个小不点啊,可别是勋国公硬拖着自家外孙出去历练。”殷邛垂眼勾唇道。
“臣十三四岁的时候,已经随着家父南下剿匪,在刀枪中摸爬滚打了。”贺拔庆元笑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