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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里老将军坐在上首,孟德笙直直的站在中央。
老将军原本是想取个居高临下的姿态,给孟德笙一点心里压力,但是听他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,气得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下来,两步走到孟德笙身前。
“你!”老将军指着孟德笙的鼻子,却发现这个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比自己结实,也比自己高了,眼中的精光,甚至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要坚定。
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!”老将军恨铁不成钢道:“我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!这等大好的机会,你刺杀了匈奴的皇帝,只要再造成些混乱,稍稍拖上十天半月的,我就能带着大军前来,将匈奴一举歼灭,从此再无后顾之忧!”
见孟德笙依旧站得笔直,脸上一丝悔改也没有,老将军气得围着他不住的转,“可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!你放着这等局面,居然又回来了,只拿了匈奴皇帝的项上人头就回来请功,你这是要威胁皇帝不成!”
孟德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道:“皇帝想要我的命,我若是不这么做,将来等着我孟家的必定是兔死狗烹!”
孟德笙对上老将军丝毫不心虚,冷笑着反问道:“前头不就是这样?我大败蛮夷,谁知道皇帝竟然因为我功劳太大对我起了忌惮之心,后来又想将公主许配于我,借此夺了我手上兵权——”
话没说完,便被老将军打断了,“你手上的兵权是皇帝给的,他想要回去你又有什么资格拒绝!”
孟德笙冷笑一声,“他若是敢直接下旨我也算服了他!可惜身为皇帝,使出来的全部都是阴谋诡计,上不了大雅之堂!”孟德笙又想起来自己父亲,虽然孟家的人不叫说,但是外头的传言——其实也不能叫传言了。
外头的消息说当年太夫人随着老将军去了边关,孟老爷留在京里,身边有太夫人留下来的人,还有皇帝为了以示恩宠,派来照顾他的,甚至还为了安老将军的心,曾经让孟老爷去宫里度过一段时间的书。
可是现在孟老爷这个样子……别说跟曾经和他同窗的皇子们比了,就连一般人家的孩子也是不如的。
京城闻名。
只是这话却是戳老将军的痛脚了,孟德笙压了压,冷着脸抿着嘴不说了。
老将军气得深吸了两口气才平静下来,半晌没跟孟德笙说话,转了两圈又走回去坐下,道:“我平日里是怎么跟你说的?陛下待我孟家不薄,当年我们孟家的太爷,不过是个放牛倌,若不是太-祖皇帝赏识,如何能有我们孟家的今天,如何能有这么一大份家业?”
孟德笙此刻也很是冷静,他摇了摇头,道:“孟家……当年我不过才十五岁,亲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,后来这个除了没饿着我,剩下一概不管。后来她儿子又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,当时我不懂事,心里也没主意,你只叫我忍着,说将来你替我做主,可是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,你替我做的主呢?她还好好的在孟家做她的太太,进出都借着孟家的名声生事,她儿子也做了官,活的舒舒服服,还有了自己的儿女,好像当年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一样。”
说到这个,老将军也是叹了口气,心里难得升起一丝愧疚来,语气放缓了许多,“这些年你受委屈了。如今我也不瞒你,这等事情的确是不好处理,一个不留心便要坏了我孟家的名声,坏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。”老将军看孟德笙忽然瞪起了眼睛,道:“我也不是没动手的。”
“她们一家子,包括她那三个儿女,不是一点孟家的势头都没借上?还有你父亲,到现在也还是个白身,孟德善现在还是从七品的官儿,多年未曾升迁,梅淑当年出嫁,也不过嫁了一个七品的小吏,这都是我给你的补偿啊。”
老将军说的用心良苦,可是孟德笙一点都不领情。
“你这是想让我认下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了?”孟德笙一挑眉,道:“我父亲文不成无不就,就算勉强动用了孟家的关系给他捐了前程,那也是要后头跟着人给他收拾烂摊子的,孟德善也是一样的性子,这才是他多年来都升不上去的理由!至于他没靠孟家,若是他不姓孟,他如何能当的了侍卫!梅淑若是不姓孟,她如何能嫁给一个转运盐使司的小吏!”
老将军叹气,他不得不承认孟德笙说的对,虽然他有意控制了孟德善的前程,但是……
“祖父!”孟德笙忽然很是郑重的叫了一声,道:“我在边关打仗……我还记得有几年大雪,粮食不够,被子也不够,我虽然已经做了先锋,但是依旧跟着一起忍饥挨冻,若是为了百姓,为了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河山也就罢了。可是这个时候,他们一家子锦衣玉食,在京里借着孟家的名声为非作歹。”
孟德笙忽然又往前一步,“我在边关打仗,这天底下的太平是我手底下的兵用性命换来的,是我用这一身的伤疤换来的,可是他们呢?衣食无忧,非但没有半点感激在之情,还要在家里为难九曦,我自己的老婆孩子在我家里还要受委屈看人脸色?宫里头那一位更是给她下药,让她连人带孩子差点一起死在宫里!”
“我不服气!”孟德笙忽然道:“我辛辛苦苦打仗,保边疆太平求的不是这样的回报!”说着,孟德笙一转头就想要走。
老将军前头被他说的有点心虚,因此一直默不作声,但是现在见他要走,大声道:“你给我站住!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!”
孟德笙回头看了一眼,站定道:“您还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老将军眯着眼睛看他,跟方才孟德笙的神情如出一辙,只是等了半天却没说出来什么。
“我知道了……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,你怨我这个祖父没能给你做主,可是你也要想一想孟家——”
孟德笙点头,“我想了,仔细的想过,可是我觉得我前头忍了那十几年,已经够对得起孟家门口的牌匾了。但是我这么忍了十几年,可没见他们有丝毫的收敛。我不明白,怎么现如今是他们那些做了错事的人更加的有恃无恐呢?祖父,我猜你到现在都没跟任何人说过那两个孩子的事吧。”
老将军愣在了那里,孟德笙大步走了出来。
老将军一人坐在屋里,看着孟德笙离去的背影,半眯着眼睛想了许久,忽然来了一句,“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?是那次进京……”老将军深吸了一口气,“还是落在那女人身上了。”
孟德笙回来的时候顾九曦还没睡。
屋里点着一盏暗暗的油灯,顾九曦斜靠在床上,孩子就躺在她臂弯,孟德笙大步流星进来,就看这样一幅温馨的画面,他紧紧抿着的唇忽然就放松了,轻声问道:“怎么还不睡。”
顾九曦微微一笑,道:“等等你。还不困呢。”
孟德笙嗯了一声,小心轻声去了外衣,又拿屋里备着的温水擦了擦,这才上床,将顾九曦跟女儿两个都搂在怀里,又盖好被子,这才道:“过两日我们出去走走。”
顾九曦眼睛里顿时亮起惊喜的目光来,虽然成了亲之后,相对做姑娘的时候来说出门的机会多了,可是这半年各种事情不断,再加上其实出门理论上还要去请示婆家的长辈,因此顾九曦还真没出去过几次。
虽然有个尼姑庵不在这等被限制的行列,可是上辈子她在尼姑庵里孤零零的住了十年,这辈子是怎么都不想再进去了。
不过孟德笙想出去走走,这就说明他方才跟老将军的谈话不是很顺心,否则又何必出去躲清静呢?
“去你那个带温泉的庄子。”孟德笙道。
顾九曦一笑,“敢情将军连我的嫁妆都打听好了。”
孟德笙嗯了一声,声中带笑,“正是收获的季节,我们多住两天,把咱们两个的庄子都看一遍。”
“真好。”顾九曦往他怀里缩了缩,两人拥在一起都无比的安心,没过多久便都睡着了。
这边孟德笙抱着顾九曦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,勉强算是舒舒服服的睡了,但是那边老将军就不太痛快了,独自一人坐在屋里,明明气都快消下去了,却不知道又怎么钻了牛角尖,憋得在屋里快速的踱步。
太夫人见他许久不来,亲自找了过来,一见他这样子,刻意笑了笑,道:“他脾气跟你年轻的时候一样倔,有什么话你跟他好好说,再说他现如今都二十好几了,又已经成家立业,有了孩子,你不能再想小时候一样训斥他了。”
太夫人说着不由得有点感慨,她还记得当年老将军从边关回来,看见儿子文不成武不就,连一石的弓都是将将拉开,更别说什么准头了,气得立即将人揍了一顿,连着骂了三天,吓得他有几年见了老将军,都有些口吃了。
不过孟德笙这个孙子不一样,想必是不会乖乖挨训的。
老将军皱了皱眉头,那句“成家立业,有了孩子”戳中了他的心事,孟德笙可不就是在成亲之后才不听话了吗?老将军下意识想给这个自己养了十几年,又能继承自己衣钵,甚至还能发扬光大的孙子开脱,潜意识里不知不觉便将罪责全部推到了顾九曦身上。
“当初……”老将军本来想说当初他成亲,难道你就没看看,只是这么一说,怕是太夫人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,想了想,老将军换了个稍微平和一点的说法,“听说她是国公府的庶女?还是德笙自己求来的?”
太夫人有点奇怪的看了老将军一眼,将顾九曦的身世一一说了,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,京里几乎人人都知道。
“……原是三房的庶女,后来过继到了二房,还有一个弟弟,也到了二房……”
老将军眉头深锁,道:“怎么就求了这样一个人……”
说起来当初孟德笙跟顾九曦结缘的事情,太夫人也有点兴奋,道:“说是德笙回京的路上,在她们家里的农庄上躲雨,九曦还专门吩咐下人给做了羊肉面暖身子,这才被德笙记挂上了。”太夫人笑了笑,“那时候九曦才十四岁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