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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情太短,遗忘太长。——聂鲁达
民国三十八年,芜县,初春。
芜江的水终于破冰涨潮,漫过堤岸。春雨淋醒芳草,柳条在轻雷中抽枝,黛色远山是天空画卷里泼墨的几笔,有行人在浩淼江域里乘船归来。
江边是渔村村落,住户不过数十家,这一带是解放区,比起仍陷水深火热中的其他地区,生活已是少有的安定。
自打去年年尾来到芜县后,苏零落几乎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,除去偶尔会收到组织的来信,得知前线的战况,那些曾经出现在她生命中与她贴近如斯的人们,如同一夜之间就可消融的冰雪,化为散于天际的烟雾,再寻不到一丝踪迹。
隔壁的张婆受魏绍元所托,平日里时常照顾苏零落的生活,有时会给她送些刚从庄稼地里摘下的菜,或是几条夫家昨夜打上来的鱼。
张婆敲开家门的时候,苏零落刚洗漱好。
张婆手里拿着一封黄皮信,苏零落喜出望外:“又来信了?”
张婆将信交给她,道:“这是解放区的同志亲自送过来的,说是魏政委叮嘱过,一定要送到你的手里。”
苏零落来不及拆开信,一目十行,内心犹如芜江的春水浪潮,频频冲刷堤岸,久久不能平息。
信里说,有旧友明日归来。
并没有指名道姓,“旧友”二字带给她无限可能的猜测。
会是谁呢?
最想见的那一个,莫过于他。
是在晌午的时候,有远客登岸,张婆带着客人前来,高着嗓子喊道:“苏家闺女,快出来看看谁来了!”
苏零落早备好茶水,焦急如焚的等待多时,这会听到声音,忙放下手里摆到一半的果盘,匆匆跑出来。
那个身穿茜色绸衫的姑娘,已有半年未见,她穿过丛丛桃花树,带着异乡人的目光踏进院子里,陪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小伙,瘦削的身段,着灰蓝对襟长褂,寻常的衣服却难掩他身上凌厉的气度。
是千兰,苏零落没有想到的是,陪在千兰身边的人,是江乾。
开头的话,不知该捡哪一句说起。
“千兰……”出口才惊觉声音都已哽咽,眼泪亦跟着下来。
倒是千兰止不住情绪的波动,冲上来拥抱她,还是那个熟悉的称呼:“苏小姐。”
仿佛仍在凌云顶的别墅,还是那个每日给花房浇水的丫头,记得她爱吃的栗子蛋糕,会去清香阁给她买紧俏的胭脂。半年的两地相隔,丝毫没有拉长她们之间的距离,她的千兰,回来了。
相拥而泣胜过千言万语,这一路的艰难苦楚只消溶于滚烫的眼泪。
旁边有低沉浑厚的声音轻轻喊:“零落姐。”苏零落这才从重逢的悲喜交加中回过神来,抹干眼泪,看向站在门口的江乾,依旧挺拔却更瘦削的身姿,眉宇间还是透着往日不羁的神色,目光在千兰和江乾二人身上逡巡良久,苏零落才试探着问:“你们两个?”
江乾郑重点头,证实了她的猜测。苏零落惊喜不已,捂着嘴说不出话来,速速请他们进屋,斟了热茶才徐徐聊起往事。
“小江,我可是作为千兰的娘家人,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让我这个妹妹跟了你。”苏零落故意为难江乾。
不料江乾答的中气十足:“我已向组织递交结婚申请书。”
听罢,苏零落不禁问道:“你现在是?”
江乾答:“你的同志,也算是完成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。”
这连串的惊喜让苏零落一下子不能适应,“什么时候的事?我都没有听政委说过。”
“今年年初,还是千兰介绍入党的,魏政委亲自审批的。”
当时的担忧顾虑好似还兜在心头,此刻却像是淋过一场大雨,将往日那些翼翼小心冲洗的一干二净,这才是最美好的结局,真替他俩高兴。
再提起那座小城,竟是恍如隔世般的感觉。
“现在的永硕城里民不聊生,特务满大街抓人,我们被派去的同志接二连三的牺牲,革命工作已举步维艰。”江乾黯然说道。
“那他呢?他怎么样了?”苏零落急急问道。
不成想江乾会错了她的意,以为她打听的人是邱世诚,只道:“邱哥一举歼灭了宋雨双的秘密据点,不过他受了重伤。”
“你是说邱世诚?宋雨双的秘密据点?他受了重伤?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你还不知道吧,宋雨双是穆建昌派来的特种技术小组组长,专程负责青木计划的部署和实施。”这则消息令苏零落瞠目结舌,宋雨双竟也是顶着双重身份而来的人,她果真一点也不简单。
“邱世诚,他现在还好吗?”她已许久不曾念起这个名字,只觉生疏的令人怀疑他到底是否存在过。是啊,江乾当然会误以为她担心的人是邱世诚,邱世诚是自己人,而那个人注定是他们的阶级敌人。
“听说他受伤后随游击队转移去了别的地方,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。”
那座小城里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,终将被岁月的风霜裁剪成寸寸灰尘,蒙住人们的眼,再无人知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