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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浮生将顾九放在主营的床榻上,累出一身汗水来。他长这么大哪里曾这般扛过人?
他心紧想给顾九松绑,又怕这人是诈他的,伸手点了顾九的穴道才敢给她解开绳子。
绳子被他随手扔在了一旁,他坐在榻上吁了一口气。
瞅着们营帐外站着的冷星,他冲着他吼了一句:“星儿,端盆水来。”
冷星端着铜盆将打来的水放在床榻一旁的桌案上,走时还瞥了一眼床榻上的顾九,见这小子生得清丽,唇红齿白,心中微起了变化,这军营之中的男子多生的粗犷,少见长成这般的,冷星自个虽生的五官端正俊朗,肤色也不曾这般白嫩,况他常年军旅,脸上有棱角。看到顾九他不由的多看了几眼,这就是毓秀坊的主子?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词:男生女相。
洛浮生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丢进铜盆里,一触水温,竟然是凉的。
正要叫住冷星要他再打一盆水来的时候,听到营帐外骏马长嘶,接着就见几人从营帐外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。
“徐先生。”冷星一见识徐远忙上前行礼。
徐远走至洛浮生面前微微一揖后,问道:“少将军,找徐远何事?”
“先生明知故问。”洛浮生轻声说道。
徐远面容镇定,余光瞥了眼躺在榻上的顾九,容貌有些熟悉,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。
“少将军既是要救他又何苦封了他的店铺,将他弄伤?”徐远沉声说道。
洛浮生眉毛动了一下,想解释却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。
“烦请先生诊治。”他轻声说道,微低着头。
徐远叹了一口气,走的离床榻处更近一些,伸手搭上顾九的手腕。
徐远的手搭在顾九的手上还未半分钟,身子猛的一阵,脸也白了数分,他转身沙哑着嗓子对冷星等部将说道:“你……你们都出去吧!”
众人狐疑的对视片刻后,相继离开。
冷星走时将营帐的帘幔放下,深看了一眼徐远。
待众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大营前。
“哐当”一声,那个盛满了凉水的盆子就重重的砸在了洛浮生身上。
洛浮生一头雾水的望着徐远,来不及顾及身上铜盆砸伤的地方,就被徐远接下来的话唬住了神智——
“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一个女孩!”
洛浮生彻底懵了,痴痴傻傻地站在那里,凝着徐远又凝着榻上的顾九,一动也不动。
“还愣着干嘛,叫个姑娘或者叫个婆子来!”
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洛浮生,只晓得要去找个姑娘或者婆子,腿机械的走了出去,隔着老远叫住一个士兵:“去找个婆子来!”
那士兵也是一骇,大晚上的去哪里找个婆子?
“快一点!”洛浮生督促了一声,望着那士兵仓皇离去的背影,冷风吹起他发热的头脑,突然之间清醒过来。
冷凌鹰厉的凤目闪过一丝光影,原来毓秀坊的“九爷”,是女子……
他心中猛地一动,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击了一下。
他,这一次真的错了。
没半刻钟,士兵将人找来了,是住在军营附近的老农妇。那女人四五十多岁模样,生得老实,见了洛浮生一个劲儿行礼,想来是士兵来之前就嘱咐过了的,洛浮生将那农妇带进营里。
榻前的暗红色的帘幔被拉起,整个营帐里就他们四人,帘帐外站着的是愁眉不展的徐远和一直低垂着头,默不作声的洛浮生。
徐远早在洛浮生出去的时候就快速开了药,如今这药方已被冷星拿到医官营去熬上了。
隔着一层暗红色的帘幔,农妇替顾九将衣服脱下,白色的褙子也脱下,是靛青色的长袍,当长袍脱下的时候,老农妇不可制止的尖叫了一声。
“怎么回事?”倒是洛浮生先开口问的。
“没事没事,官爷,这姑娘月事来了。”农妇说道一瞬间明白了,请她来的理由。
洛浮生又是一震,反观徐远一切都似在预料中。
徐远凝着他,说道:“她初次来潮,就只差被你这一弄,弄的终身不孕!这一下好说也得将养一年!”
少年的脸色的难看已经无法形容,心内翻江倒海,他究竟都做了什么?
“本是初潮将至,又多日劳累,而今又小腹受到重创!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?!”徐远就只差扬起手打在这人精致的脸上。
他也想问他究竟做了些什么,他见她有趣,想多逗弄她一下,带她回营的确含了私心,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她是女子,他若是知道,他绝对不会将她那样放在马背上,压着小肚子,一路颠簸。
“先生……”他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,“您救救她吧,她若是不能生育了……”
“她若是不能生育了,你怎样?”徐远没好气的接了一句,“你娶她啊?”
娶她。他心里震动了一下,似乎心底里并没有强烈的排斥……他颤抖了一下,想到了瑢儿的小脸,猛地摇摇头,才清醒过来。
“愚不可及!为了你的瑢儿,好好的去封了人家的坊,这会儿又来说要娶人家?你这愧疚心理就免去吧!”
洛浮生被徐远这么一骂总算是清醒过来。
等他转过身来,才瞧见那农妇颤颤的站在那里,似要回话,又见两位爷都怒气冲天,她胆子小又不敢上前去。
“怎么样?”这回事徐远先开口急切地问道。
“回,回军爷,这位姑娘的衣服民妇已经替她换上了,姑娘的身体上没什么大碍,只是小腹有淤青,腿上有刮伤,身下……”那农妇蜡黄的脸一红,有些说不下去。
“说!”徐远凝眉道。
“姑娘身下……可是血……崩?”她方才似是挺这年长男子说是初潮,可是哪里有初潮流这么多……
“冷星!”徐远咬牙唤了一声,没人应他。
洛浮生步子快,挑帘而出大吼一声。
本在喂马的冷星冷不丁的被这么一唤,马上放下手中的活。
“我要你熬的药呢?”营帐里头徐远说道。
“呃……我,我马上就去!”冷星最怕见到的就是徐先生发火,洛浮生发火顶多拿他们练一通拳,徐远发火可是要他们抄几卷书都解决不了的……在冷星看来,抄书比挨打要痛苦无数倍。
冷星不一会儿就亲自将药端来了。
这时候床榻上的顾九也昏昏然醒来了,她记得,前一刻,她颠簸在洛浮生的马上,被颠簸的吐了之后,小腹部传来隐隐的刺痛,她咬着牙,想着只要一会儿,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到了,也许是胃里的东西吐空了,胃中抽痛,哪里晓得那痛越来越甚越来越甚……猛地她身子痉挛一阵后,昏了过去。
她缓缓地睁开眼,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,这里不是梅花庐……
她伸手拍了拍自己依旧有些晕眩的脑袋,突然觉得身子虚弱到没有一丁点的力气,还有小腹部的抽痛与痉挛感完全容不得她忽视,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出……
她痛得要紧了唇瓣,这种感觉似乎很久都没有过,已至于她陌生到将这件事情忘记了,她突然意识到,她“亲戚”到访了……
可是她忆起方才马背上的那幕,依旧心有余悸。
经这么一颠簸颠来了初潮?可是初潮就初潮罢,为什么会这么痛?痛得她没有一丁点力气?痛得她想要昏死过去?
营帐外的交谈声更近了,她知道有人正朝着她走来,她捂着小肚子,冷汗淋漓,哪里有功夫去管来的是谁。
暗红色的帘幔被人挑开,露出一张俊朗的脸。
是他,她早知道会是在洛营没想到,他会命人救她。
出于本能,顾九不想在洛浮生面前表现的如此狼狈,她微微放缓身子,偏过头不看他。
见顾九醒来,洛浮生难掩眉目里的欣喜,他将帘子打得开些,让冷星将药端上前来。
冷星端着药懵懵懂懂的走上前,就见自家主子去接药碗,似要亲自喂药。
“我自己能喝。”
顾九开口,营帐内的人都愣了下。
洛浮生难得没恼,将药碗递给顾九,顾九方要伸手去接,不知怎么一展开臂膀就牵动小腹的疼痛,痛得倒了下去。
她这么一倒下去,周围的人都空手上去扶,站在外边的徐远最快上前。
“我来吧。”他轻声道。
洛浮生和冷星给他空出位置来。
顾九水汽迷蒙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徐远,她立马认出他,是在梅关外施针救了阴寡月的男人。
“姑娘,你得喝药,喝了药就不会痛了。”他柔声道,就像在哄自家女儿一般。
顾九难得乖巧的点点头。
“浮生,给我吧。”他扭头对身后杵着的洛浮生道。
药碗被递了过来,他小心的端着,还有些烫。
舀起一小勺送嘴边吹了下,冷星和洛浮生都退开了些,由那农妇将顾九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。
顾九捂着小肚子,张开颤抖的唇瓣,汤药入唇,微微有些苦,她颇显吃力的咽下。
“你初潮临时损了底子,日后……”徐远微垂着眼道,“日后若是要得子,得好好养养……”
顾九被震住,此刻也顾不得疼痛,顾不得喝药,颤抖的伸手握住徐远的臂膀。
“先生什么意思?”
徐远被顾九这么紧张的凝着,心里惊慌,微闭眼,叹了口气才道:“姑娘近年恐是无法受孕了,可不知姑娘婚配没有?”
什么?
“……”顾九薄唇轻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苍白的手指绞着袖子,双目无神的低垂下来。
“姑娘!”徐远唤了一声,“姑娘不必如此悲观,若是好好将养,还是可以的……”
顾九倒在床榻上,薄薄的裘衾被苍白的小手紧握着,她捂住唇。几年,若是不行,她岂不是……
悲观,她没有,落泪,她更没有,孩子,她没有想过,可是没有想过,不代表可以没有……
本是一头雾水的冷星终是明白了,他鹰厉的眸子狠剜了一眼自己从小到大都敬作大哥的洛浮生,一拂衣袖出了门。
徐远将老农妇唤出,拉上帘子。
“你就留在这里,你家里那边我会给人通传的,等这姑娘大好了你再回去吧。”
那老农妇点点头。
不一会儿,恼怒而出的冷星又折了回来。
帘幔内还没有睡熟的顾九,听着帘幔外的争吵声。
“既然是洛营的人做的,就该由洛营的负责,我冷星年十六恰是婚娶年纪,家中无妻无妾,虽不说家世有爷那么好,到底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有一席之地,所……”冷星还未说完便被洛浮生给拽了出去。
“主子你干嘛啊,你要我同先生说完啊。”
“你给我消停点!”不知哪里来的怒火,银色衣袍的男子朝冷星吼道,“姑娘刚刚睡下,你吵什么吵啊?”
“我要娶她又不是你要娶她你激动个什么……”冷星还没嘀咕完,就吃了一拳头。
他揉了揉发痛的脑袋,瞧着那银色锦袍的男子已经远远的站在了一旁。
月光洒在他俊逸的面容上,刀斧雕琢的下颌上扬着,剑眉之间似有百般纠结。
他双手叉着腰,在一处兜兜转转着,脑海里交杂着的是瑢儿和营内女子的两张脸。
——
江南的夜市不逊于京城,夜市的出现是古时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。
歌舞坊做得也是晚间的营生。华灯初上,又是一夜鱼龙舞。
慕华胥刚从花涧坊回来,就有人来传“靳公子”到了。
慕华胥想,阴寡月此行也定是为了水月坊一事。
果然走过长廊入室而来的阴寡月,方坐下来,慕华胥命人看了茶后,所说的事情正是水月坊一事。
“感谢楼主高价收了水月坊的。”
“嗯?”慕华胥捧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,被他这么一句弄得愣了半晌,他原以为他是“兴师问罪”来了。毕竟他收购了水月坊只同九爷商量了,压根未同这人商量个什么。
“水月坊的生意南衣哥哥也早不想做了,不是因为歌舞坊的情报比什么都来得快,这日日亏损的歌舞坊早就想卖了去,况且现而今歌舞坊崛起之迅速,实在是望尘莫及,九儿操心毓秀坊之事就够她忙的了。”阴寡月同他解释道,正要抬手去拿茶杯的时候,右眼又猛跳了下,这一个晚上他右眼就跳个不停。他伸手揉了揉,才缓解了下。
“好吧,这世人皆以为华胥楼主是一时发热,大肆收购快倒闭的歌舞坊,唯独你小子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”慕华胥理了理自己的红色长袍说道。
寡月不承认也不否认,只是用着茶。
正当这时袁捷步履匆忙的从门外头过来,见了阴寡月,微微点头行礼,再在慕华胥耳畔耳语了一阵。
慕华胥神色顿改,连手中握着的杯盏里的滚烫茶水也漾了出来,在白皙的手上烫出一大块印记来。
慕华胥与袁捷二人同时望了一眼阴寡月,两个都是商场老手,神色恢复似乎是眨眼之间的事情。
当然他阴寡月也不是吃素的,只需一眼他便能从中读出些什么,他忽地垂下脑袋,凝着手中褐色的茶水,眉头微微皱起。
慕华胥是腾然起身,朝寡月微微一揖道:“‘南衣’,临时出了些事情,我先行一步去了。”
寡月起身浅淡的回礼,回他一个温柔的笑:“寡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。”
就在他说完这句的时候,他感受到慕华胥似乎是长吁一口气,脸色紧绷的神情也舒展开来,他不由的在想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与他有关?
慕华胥与寡月并肩穿过长廊,过了垂花门,至华胥楼侧门,慕华胥的专车就停靠在那里。
慕华胥连多说什么都没有,朝寡月微点头后,与袁捷上了车,宝马香车之后跟着的是华胥楼的守卫,约莫百人。
寡月更为触动,有什么事情需要惊动华胥楼的守卫呢?
他正思索着是不是要跟上去,却是止住了。
华车上。
“他跟来没有?”慕华胥问车外的人。他口中的“他”,自然是指“阴寡月”。
“回主子,没有。”车外飘来幽冷低沉的深喉。
车内人似是叹了一口气,随即妖娆的眉目里满是怒意,洛营的还真敢动他慕七要保的人!
“速度快点!”他揉了揉眉心对车外的人说道。
“是。”主子的话他们不敢不答,更不敢反驳,即使车夫自己认为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。
——
洛营,篝火将整个洛营照得通明,远远的就能看得很清楚。
“主子,外面来了一队人马,看装束像是华胥楼的人!”蒋析从营帐外走进,朝帐内坐着只手撑着下巴,有一下没一下翻着兵书的洛浮生说道。
“华胥楼的?”那人弃了兵书从座榻上站起凝着蒋析说道,“随我去。”
他临走时,深望了一眼帘幔后床榻上的顾九。
一身火红色长袍,手拿着素白的翎羽扇的男子,从绯色绣着朵朵姿容硕大的牡丹的华车上走下,那一颦一笑间都漾了无数人的心神,唯有牡丹真国色,这人之姿容用“国色”二字形容也不为过。只可惜是个男子……
“洛浮生,本楼主要带回你今夜带走的‘毓秀坊’的坊主!”他慕华胥从不拐弯抹角,向来都是开门见山,有话直说。
洛营的人俱怔动了一下。
洛浮生冷凌的眉眼也闪过一丝讶异,他上前一步,低沉浅淡道:“她是我抓的人,凭什么交给你?”
慕华胥摇着翎羽扇的手顿了下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凭什么?就凭她是我慕华胥的九弟!”
“哈哈哈……楼主连自己亲弟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?”洛浮生冷笑着说道。
“什么?”某人扔了手中价值不菲的翎羽扇,直接要上去揪某少将军的衣领,却被蒋析冷星等人拦了下来。
“王八蛋,你将九儿怎么样了?”慕华胥冲着洛浮生吼道,“她就是我慕华胥的亲妹子!她要是怎么了,我慕华胥定是要扒了你着小兔崽子的皮!”
倒是徐远从众人中走出,朝华胥楼主深深一揖。
“楼主,浮生莽撞冲撞了楼主的亲人,徐远代他向楼主陪不是。”徐远深深揖了两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