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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其实我有点纠结啊,姜天伟死后,可能连上面都想停手……可还是做下去了,啧,其实宋叔叔人不错,小时候住一个大院里,他爸经常拿皮带抽我,他比我妈拦的次数还多,总是训我爸不能这么教育孩子……真的,我后来想起来,都一直很尊重他,还能想起,他给我做了一排弹壳哨子逗我玩,黄澄澄的子弹壳拿在一堆孩子里,别提多拽了。”大兵温馨地笑着,而所有的温馨一转念,又成了愁苦,他幽幽叹着:“没想到最后是我亲手把他送上军事法庭了。”
莫名两行泪,轻轻盈出来,一旁另一位擦拭碑身的马良臣看了大兵一眼,无言地拍拍他。陈向东给他使着眼色,而老马却讷言了。
“还有磊子,其实我知道他在捣鬼,我不但没有拦他,还故意放长线钓大鱼……当兵时就我们仨同乡,我倒霉的时候,他陪着我,帮我。他倒霉时候,我却狠狠踹了他一脚……呵呵,我他妈就是个王八蛋啊。”大兵抚着脸,唏嘘一声,从案情的迷雾重重中走出来,更多是感情上的无法承受之重。
“也许,我不该给你说那么多。”陈向东反而懊悔了,他喃喃道着:“早期都是小打小闹,几公斤几公斤挣小钱,后来发现大店乡的重稀土值钱,人就越来越多,宋部长做事从来四平八稳的,他这个中间人肯定是不敢惹上面,也怕下面看到出事,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。”
似乎有点其情可悯,马良臣眼中看来,可能确有这种成份,身处这种大染缸里,谁又可能洁身自好?岚海的官场塌方,那是早埋下的祸根。
“总得有人来做,迟早也会有人来做。”马良臣道,他夺走了大兵手里的酒瓶,一扬手,全部倒在了坟前,清清的酒液,湿了一片,他坐下来,轻声问着:“大兵,你准备去哪儿?”
“不知道。”大兵道,像下意识地在隐藏着自己的心思,眼前却是一个倩影,让他的心更疼。
“南征哥,你就把我当亲弟弟吧,阿姨就是我亲妈妈,您放心,有啥事我一准头一个在她跟前。”陈向东道,马良臣也道着:“别伤心,不是还有我们呢吗?要想出去散散心,就出去呆段时间,啥时候想回来,我们都还在呢……等你妈妈和陈叔从国外回来,放心,有啥事我们照应着。”
老妈和陈叔叔一起到国外陈叔儿女家过年去了,是被孙副厅长亲自安排走的,这番好意恐怕更多的是考虑到怕南征难堪,念及此处,大兵又幽幽叹了声,默默地起身了。
当他站到父亲的坟前,准备敬一个礼时,手方抬又改主意了,他屈膝,跪下,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,然后唏嘘地起身,抚着碑身,抹着清泪,慢慢地朝山下走去。
“向东,老马,谢谢你们,我可能出去呆段时间。”
“嗯,我知道。”
“家里有什么事就托付你们了,我们家和宋叔叔家几十年交情了,眼看着家破人亡的,我想她一下子也接受不了,有什么事,你们一定告诉我。”
“嗯,我知道,您放心,毕竟是触犯法律了,您不要有什么内疚。”
“对他们我不内疚,可对其他人,我想不内疚都不可能。”
大兵道着,这一句像触到了心事,让马良臣和陈向东无言了,宋部长被事发,紧接着就是他老伴突发心肌梗塞去世,在南方从政的儿子回来,是带着骨灰盒走的。
伤心事没有再提及,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,驾着车回到市区,两人眼看着大兵背着简单的行李,家都没回,匆匆地上了一辆大巴,头也不回地走了,像对故乡,一点留恋也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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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里永远是那么忙碌,那怕过年也不得片刻休息,排着队,交费,拿着一摞单据装好,放在包里夹层的病历大兵翻了翻,心事重重地往专家门诊走,病历上的名字是:
姜佩佩。
一位中年女大夫接待的他,一见面就埋怨上了:“我说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,打几次电话才来交费?”
“对不起冯大夫,我现在刚把杂事处理完,这不交了么?”大兵道。
“你……是患者什么人啊?怎么她是警察送来的?”大夫好奇问了句。
大兵尴尬撇了撇嘴喷了个词:“家人。”
“这个得核实啊……她情况你知道了?”大夫道。
“受刺激了。”大兵叹道。
“跟我来,这个病恐怕得转院。”大夫起身,带着大兵出了办公室,往住院部走,且走且道着:“……送来时症状已经很重了,检查后发现,符合心因性人格分裂特征,应该是受了外部刺激,导致她出现思维和感知混乱,症状控制住了,不过恢复就说不准了……现在都不会说话。”
“啊?心因性?人格分裂?”大兵愣了。
“对,恐怕她想不起自己是谁来了……咦?是受了什么刺激啊,不是警察怎么她了吧?”大夫小声道。
大兵一阵眩晕,勉强站稳否认着:“不是,不是……您别乱猜。”
“那,你做决定吧。”出了走廊,在住院部院门口停下了。
花圃边,穿着病号服的姜佩佩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,曾经光彩四射的美厣,是一种病恹恹的白色,白得让人心疼。曾经活力四射的佩佩,现在却像她身后经冬枯萎的花枝,只剩下了一点残存的光华。
大兵慢慢走着,走着,他忆起了两人的初识,那个刁蛮古怪的佩佩,不想相亲试图故意吓跑他的佩佩,那时候,他对她不屑一顾。
走着,越来越慢的脚步走着,他忆起了两人相亲啼笑过往,佩佩总是警告他约法三章,两人说是约会,却各忙各的,那时候大兵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而又普通的朋友。
可后来,每每有事她总是争着抢着,你不情愿她也会不客气地挤进来,大兵想起来,那个最美,最让他动心的时刻,是看到佩佩抱着豆豆,在蛮横地拦着检察的车,在拼命地想保护他。
“佩佩。”大兵突然间,眼睛酸楚,轻声叫。
姜佩佩惊恐地看了他一眼,下意识地畏缩着,想躲开。
“佩佩,还记得我吗,我是南征……”大兵站定了。
陌生的面庞,可似乎能牵扯到记忆里的纠结,那怕是空白记忆中,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绮念,姜佩佩警惕地看着大兵,狐疑的眼神里,明显想不起这个人来。
“佩佩,对不起……我没想到会这样,你帮我那么多,我却把你害成这样……对不起,佩佩……”大兵悲从中来,回忆中相处的欢声笑语,全化作此时的泪如泉涌,他不敢往前走,却也舍不得往后退,就那么站着,手僵着,却没有勇气再去触及。
一个泪流满面的男子,在佩佩眼中,似乎唤起了什么记忆,姜佩佩好奇而疑惑地看着,像在审视她身外看不懂的世界,为什么会莫名地,有这样的熟悉和亲切。
她没有想起来,可她感觉到了,她伸出白皙、修长的纤手,站起来,像下意识地,去拭着大兵脸颊上的泪,似乎在同情这个可怜的男子,大兵捉住了她的手,她紧张了一下,旋即又放松了,明白了,对方是想自己擦……她在使劲地回忆着,可模糊的记忆却无法告诉她什么,于是她嗫喃地,轻轻声又拭着大兵的眼泪问着:“你…是…谁?”
“啊?你会说话啦?啊……佩佩,你会说话了……你会说话了,我是南征啊,我是你相亲对象啊,是你男闺蜜啊……你再想想……”
大兵喜极而泣,他忘了身处的地方,拉着佩佩,像个小丑一样涕泪长流,让佩佩愕然不解地看着。
看着,大夫叹气,明白这是一对有情人了。
看着,匆匆而来的尹白鸽、高铭、范承和奔进来时看到了这一幕,他们都怔了,没想到看到了大兵如此脆弱的这一面,那还是大兵吗?
或者,是一重新的人格,是另一个大兵?
好像是,洗净了铅华,他不再是那自沉缅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大兵;放下了羁绊,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大兵,他是原本的自己,大兵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,如果让曾经同事无法接受的话,原因应该是,他做回原本的自己。
于是,没有人劝他什么,同事们看着这凄苦的一对,默默地离开了。那天之后同事们只知道,他带着姜佩佩辗转求医,离开了津门,好久都没有回来,也没有回岚海,也没有归队……
《第二卷完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