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雾,还是雾;被疯狂撕扯了这么久,仍然是雾,仍然白茫茫。
爆炸声不见了,机枪声消失了,只剩下零落的射击响,一次次的清晰,不再喧嚣。
水淋淋的刘坚强,仍然单膝跪在溪水中,端着水淋淋的步枪,努力地打。
啪——枪响,他的身躯猛地一晃,晃动的幅度很大,勉力抵消了后坐力;一枚弹壳落坠落,在水面溅起一点小小的白花后,快速冒出三个水泡,然后静止于清澈之下的细沙,泛着冷冰冰的铜色。
啪——又一枪,这次他没能抵消后坐力的冲击,仰倒在溪水里,步枪掉落。
他努力用手肘支撑在冰冷中,想要重新恢复姿势,想要拾起水里的枪,却再也起不来。
没力气了,觉得有点冷,他看不到自己的苍白!
只能用两个手肘后撑在水里的沙,胸膛以下都被浸没,泛着丝丝缕缕的暗红,被流淌的溪水带得很细,很长,然后淡到看不见。
‘班长’就在前面不远,躺在溪水中,水面上露着依旧卷曲的帽檐,和一部分隐约的脸,无声无息。
九班变成了九排,刘坚强仍然叫他‘班长’;后来九排变成了九连,刘坚强仍然叫他‘班长’;现在,他死了,刘坚强仍然叫他‘班长’,因为刘坚强认为他是最好的班长!无论他曾经是谁,都是最好的班长!
……
水淋淋的马良仍然在射击,遍体鳞伤,仿佛一个失去了意识的射击机器,跪蹲在溪水中,端在双手中的驳壳枪满是水湿,一次又一次规律地震颤着,朝着东方白雾射击。
又一次去掏子弹,衣兜已经空了;马良麻木地将驳壳枪撇入水中,看看左右,没能发现自己的步枪,然后试图站起来,没成功,于是踉跄成爬在溪水里,爬向最近的一个战友躯体。偶尔,有一两声枪响在前方白雾后,子弹胡乱飞过附近。
他将清澈下的步枪拎出水,瞥见了枪托上的‘刘’字,下意识侧过头,仰躺在溪水中的刘坚强正在朝他淡淡微笑,苍白的脸被冲刷得异常干净,这个邋遢鬼从没这样干净过,从没这样白过。
“下辈子……能不能离我远点……算我求你了……”已经无力的刘坚强,正在用最后的力气说。
“行!”马良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,声音里没有任何色彩,看着刘坚强,拉动了手里的枪栓,装填进一排子弹桥夹。
“跑吧……我不想……在奈何桥上遇见你……”他手肘下的细沙松动成一片浑浊,那张苍白的脸静静被清澈淹没,干净得无瑕疵,像是站在水幕后冥思,再没睁开过眼。
想学胡义那般麻木,想学胡义那般无情,尽管马良绷紧了冰冷的脸,鼻孔却止不住地快速翕动着,下意识摆动着头。
瞪着满布血丝的眼,向前看,向后看,全都是静止的躯体,和潺潺水面,以及白茫茫,看得见的水面上只有他自己。
艰难摆正姿势,枪托抵肩,瞄准前方白雾,啪——
“可惜我跑不动了。”
啪——
“我到奈何桥上气死你。”
啪——
最后一支三八大盖的枪声,一次次孤独鸣响在雾白里。
……
上川千叶躺在溪水中苦笑。
这不是埋伏,他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。如果是八路军设伏,他们早该冲过这么短的距离,又怎会到现在只剩下一支枪在响。这是一场遭遇战!倒霉的遭遇战,可恨的驳壳枪,连雾色对面是谁都不知道。
原本的半个排,现在喘着气的有七个,只剩下五个能动了,这还包括了被手雷破片毁了一条腿的他。
“不要再浪费时间了!”他制止了两个尚在朝雾中射击的手下。
下游的足迹说明这附近有八路的一个加强连,而期待的接应尚不知在何处,现在已然暴露位置,拖得越久希望越渺茫。现在看来,遭遇的也许是一支前出侦查小分队,那么上游还有没有八路?虽然手中的主力已经完蛋,虽然只剩下几个人,该做的事要做完,哪怕出去一个人,也算名义上突围成功,不是覆灭!
“你们四个现在就走!不要回下游,往北蹚过这片荆棘,绕过上游之后,再向南,出山去梅县。”
“可是你……”
“我得留在这,我不能走了,也不想走了。”
四个人相互看看,突然过来,在上川千叶的挣扎中下了他的枪,把他扛上了肩,他们没有勇气撇下这个帝国精英,否则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。
两个人抽出刺刀,开始尝试劈开荆棘,另外两个背扶着他们的长官跟进。
两个溪水中的伤兵目送他们艰难没入荆棘,不久后,一个朝另一个开了枪,然后又吞着枪口再开枪。
然而对面的雾色中,那支三八大盖仍然一次次射击响,只是频率越来越慢。逐渐慢到好久才响一次,后来……也不再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