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欢喜的神情从应决然脸上滑过。但他很快将这种情绪压抑下去,又犹豫一会儿。
对于“黑刀”应大侠而言,这种迟疑是很不常见的。约过了十几息的功夫,应决然站直了,说:“我要听。”
李云心便一笑:“好。那么我先问你,可知道你身边那位中官是共济会的人?”
应决然一愣:“什么?!”
“那么你就是不知道了。”李云心抬手指了指,“从前刘公赞在你这儿待了不短的时间,将你身边的人摸清楚了。你的身边有共济会的人,也有他的人。这位中官,是共济会的一个细作。”
“可他瞧了一阵子,觉得此人本性不坏。毕竟,为哪个势力效劳这种事,不是一些小人物自己可以决定的。什么人找上他、他没法儿拒绝,一时间也搞不清楚那些人到底需要他做什么,无奈之下应承了也是情有可原的。”
“你也用不着惊诧——帝王身边有细作,是个惯例。”
应决然竖起眉,脸上现出杀意:“你是要我——”
“别误会,不杀他。”李云心摆摆手,“是要用他。别惊动他。”
“另外,你这儿养了几个画师,对不对。”
应决然脸色阴沉:“是刘公赞的弟子。但只做了几个月的弟子,他选了几个天资聪慧的,说留在我身边或许我用得着。”
“唔。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,这些不是细作。没那个必要。但你想一想,有没有哪一个是刘公赞最喜欢、最机灵的,给我找过来。”
应决然想了片刻:“有个叫王旺的。刘公赞曾说他……”
“眼下在哪儿?”
“这个我不清楚。但应该在城北一带。要选址建宫的时候我曾去过一次——”
“什么模样?”
“二十岁出头。白净,是个……”
李云心抬起手打断他的话、闭上眼睛。隔了三息的功夫,屋中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。一个身影很快从旋风当中现出来,正立在地上。
“是他么?”
“是……他。”应决然微微瞪起眼睛。为李云心这种神通手段而感到惊诧——更有些艳羡。
地上的的确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,也的确白净。模样文弱秀气,看起来与画师这个身份很配。只是如今还闭着眼睛,似乎浑然不知自己被李云心摄来了,仍在安睡着。
已快是化境了——对于他这样的年纪、出身而言,是不可思议的高明境界。
看起来刘公赞选得没错儿。这也是个修行的天才——不然入不了他的眼。至于此人人品,李云心相信老刘的眼光。
他盯着这王旺瞧了一会儿,开口说话。既像是在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同应决然或者这年轻人说:“我第一次见到刘公赞的时候,就和他被一群人劫持到渭城附近的野原林里了。”
“劫我们的是河中六鬼还是什么七鬼,我记不清了。但后来知道该是被你给追杀得无路可逃,蹿到那儿去了。所以说咱们一开始就有点缘果,也算是天意和命运吧。”
“我和老刘被困住的时候,我画了一幅《衣锦夜行图》。但当时我灵力被封,最后的点睛之笔得由老刘来,那画阵才能成。”
说到这里,顿了顿。
应决然以为他还要再说下去。可李云心却不说了,又谈起别的事:“你知道我父亲的模样么?”
应决然一愣:“……嗯?”
李云心起了身,走到案前。案上早铺平了纸,供这位皇帝平时书写用。李云心便随手拾起笔,在宣纸上勾勒起来。
“他长得和我很像。”他边画边说,“不过老一点。瞧见没,就是这个模样。”
他画成了,将纸拿起来。本是一张,可他手一抖,就在案上散落了几十张。
应决然看看仍然无知无觉的王旺,又看看这些画像:“这是……”
李云心认真地说:“我要你做的,就是这件事。”
两人说话的时候,中官仍侍奉在门外。若平时是某位大臣与容帝议事、他得出门暂避,便站在门前的台上。可如今是那位神异的龙王在屋中、且似乎并不喜欢他,他就退得远了些——站在阶下。
但仍能听到屋子里的声音。毕竟此处是从前蓉城的公署,房子建得早,又不常修葺。即便前些日子翻新过,也没法儿隔绝所有的声音。
可听得也不分明。只能偶尔听到些字句,串联起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。这位老中官听了一刻钟的功夫,终于放弃了努力。他觉得该是里面的神人用了手段,防了外人。
至于是不是防他,他觉得不是的。本就是那位神人因着什么事触景生情了,才来找到他家陛下说些心里话。说到了动情处瞧见有外人在、自然不会自在。因此才呵斥了他。
他便轻舒一口气,抬头看看天时。然后招手叫过远处的一个侍卫,吩咐他在这里先候着。自己则迈了步子,走出院子。
先到了后厨房,吩咐准备些点心。想了想,又吩咐准备些肉食。他晓得这位陛下是穷苦人出身,即便到了现在口味也要重些。从前伺候别的贵人时饮食都清淡,可这位陛下即便是进宵夜,也非得荤素搭配不可。
又在后厨房检视一阵子,慢慢地往院中走。
打后厨到容帝书房所在的院子,得经过一条小路。后厨原本是县衙旁的民宅,这小路便是一条两侧有高高青石砖墙的小巷。他走到巷中的时候,瞧见前面站了一个人。因是夜里,所以看不清面目。他略一犹豫,走上前了。
便意识到,那人该是个修行人。
修行人与凡人其实是好分辨的——如果见得多的话。他们常常不大在意天时、节气。譬如在这个时候,蓉城的街巷旁还有些未消融的积雪残留,那人却穿着薄衫。昂首挺胸,并不畏惧寒冷。倒是脸上罩了一块面巾、掩去真容。
中官走到他面前三步远处停下。那人便开口说:“李云心见了你家陛下?”
中官不说话。
那人就笑笑:“怎么。当初你瘫在床上病得要死了,咱们救了你。你说做牛做马都要报答——如今后悔了?”
中官才叹口气:“见了。”
“说了什么?”
“不是要紧事。都是……”
“要不要紧我说了算。”那人低哼一声,“一字一句地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