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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一下雨,夏渺渺在家睡了一天的觉,除了吃饭,连床都没下。
初二去了外婆家,和一些长久没见面的表亲戚们打了个照面,从外公那领了个红包,吃完饭就回家了。
初三去逛了逛商场,买些新衣服,把红包花了个精光才回来。
过年三天,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过去了。
到了初四这天,重头戏来了,爸妈和朋友老张一家约好了在外吃饭。
老张是老夏的插兄,两人一起去农村插队落户,一起回调,然后一起娶妻生子,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,算是有交情的老朋友了。
老夏这批人,是典型五十年代的产物。受的文化教育少,后来改革开放,一部分人暴富起来,物质提高了,精神还在原地踏步。身上有不少弊病,吹牛、攀比、虚荣、势利眼,一群人在一起,比谁会赚钱、比谁先升官、比谁先买车房、比谁的孩子有出息、比谁先抱上第三代……总之,什么都要比一比。
老张家也有一个和渺渺差不多大小的姑娘,叫张芯瑜。张芯瑜从小就是尖子生,重点初中直升重点高中,然后又被保送上海外国语大学读英语系。那年代,大学是独木桥,保送大学更是了不得的事。夏爸夏妈不知道在夏渺渺面前念道了多少回,看看人家,多有出息。张芯瑜就是那种典型的父母嘴里邻居家的孩子,乖巧懂事成绩好,从来都是学习的榜样。
小时候被父母提起过太多次,以至于到今天仍然印象深刻,夏渺渺本能地抵抗这家人,可是老张一家听说她回国了,热情洋溢地非要出来见一面。
见什么见,不就是想晒自己女儿有多好吗?
老夏也是要面子的人,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混出个所以然,但好歹在德国。在这代人眼里,有了留学这个烫金的头衔,就能摆上台面炫耀一番,于是欣然带着老婆女儿赴约去了。
饭局订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,这酒店在上海滩上是有名的老牌子,初中那会儿,夏渺渺还幻想过去里面工作。
一家人早早地出了门,但毕竟没有私家车,算不好公交车的时间,等他们七转八弯地赶到餐馆的时候,老张他们早就到了。
打开包房大门,就瞧见老张一家已恭候着了,夏渺渺的记忆深处隐隐浮现出这家人的映像。她目光扫了一圈后,不等爸妈开口,便主动打招呼,“张叔叔好,张阿姨好,张芯瑜好。”
老张起身迎接,看见夏渺渺就夸奖,“渺渺长大了,出落得多水灵。”
六个人相互寒暄一通,然后各自落座。
老张一副东家的样子,喊来服务员点餐,同时问,“你们要吃什么?”
张阿姨道,“渺渺一直在国外,没啥吃的,让她点。”
这话当然只是客气,要她真接过菜谱点了,估计又要被说不懂事,于是她乖巧地推辞道,“我不挑食,你们点什么,我就吃什么。”
闻言,老张又将食谱推向老婆女儿,“那你们来点吧。”
张芯瑜很快就挑出几样经典的菜肴,看得出来她是经常来这里的,点完餐后,她将菜谱合起交换给服务员,道,“夏阿姨,夏叔叔,渺渺,我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,所以就点了一些这里的招牌菜。”
这话说得客气,老夏忙道,“随便点啥,我们都吃。”
老张道,“这里生意很好的,一直客满,连位置都订不到。”
夏妈妈问,“那你们是怎么抢到位置的?”
张阿姨将头点向张芯瑜,道,“我女儿在这办了vip贵宾,她公司和宾馆有业务往来,所以给我们走了个后门。”
老夏问张芯瑜,“你工作了?”
张芯瑜点点头,还没来得及说上话,就被她妈妈抢去了话头,语气中不无骄傲,“我家芯芯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,起薪一万块,等工作几年后,还会上涨。”
老夏道,“这年头,大学生毕业就失业,一万块工资已经算很高了。”
“是啊,芯芯去面试了三家外资,三家都抢着要她。有一家外资银行工资开得还要高,一个月一万五,不过公司远了点,在昆山那边。就算给她配辆小轿车,也不方便,所以最后还是没去。”
这些话钻进夏渺渺的耳朵里,就像是无形中有一棍,狠狠地抽到了她的脸上。夏渺渺打小没什么过人之处,和别人比也总是垫底,随着去国外,渐渐淡忘了。但现在,这种自卑感,就像棺材里不死的臭虫,又向外爬了出来。
和张芯瑜这个学霸相比,自己永远都是个loser,以前学习学不过她,现在混得也不如她。
夏爸夏妈插不上嘴,只能坐着啪啪地被打脸,心里很不是滋味,可面上还得维持笑容,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,“你们家芯瑜一直很争气,从小读书成绩就好。”
张阿姨刷够了女儿,目光一转,转到了夏渺渺身上。
“你们渺渺在德国留学,以后更加出息。”张阿姨停顿了下,继续问,“渺渺啊,你现在就读哪所大学?是法兰克福大学吗?念什么专业?”
吹不来牛,也没什么可晒的,夏渺渺低下头,玩着筷子,道,“我没在读书。”
显然夏爸夏妈并没有告诉朋友实情,大家都以为他们的女儿在德国大学读书,所以当她这么实话实说的时候,老张他们都显得一脸吃惊。
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,夏妈妈干笑一声,急忙补救道,“我们家渺渺运气好,碰到个大贵人给她办理了一张工作签证,交几年税,就能直接办理绿卡定居了。等站稳脚了,文凭以后可以再补。”
老张有些诧异,“德国是非移民国家。据说大学毕业都很难留下来,渺渺是怎么拿到工作签证的?”
终于轮到自己发挥了,夏妈妈添油加醋地说了下女儿在德国独特的经历,当然是自动省去了不少令人忧心的细节,光捡了好听地说。所以乍一听,还挺辉煌,唬得人家一愣一愣,但实际上里面的艰难心酸也就只有夏家人自己最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