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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完壬戌年就是癸亥年。癸亥是六十甲子的最后一个,天干癸属阴之水,地支亥属阴之水,双水阴阳调和,无论是祭天还是拜祖,人们都在祈求这一年是一个圆满的丰收之年,阴阳之水切勿再酿成大祸之水。
杨家湾过年是在中午,以大米为主食的一顿丰盛午餐之后便是上坟祭祖;至于晚上,反而变得冷清了许多,除了稍微有钱的人家,一般人家烟花爆竹都会省去;只有到了子时,老人们才掐着时辰起来燃上一挂鞭炮,点燃三柱清香,就此迎来新的一年。
江云的春节比起杨家湾要热闹许多,不过这里似乎沾染了更多北方的气息,年三十的晚上过除夕,不仅有米饭,还有水饺;更为喜庆的是,到了晚上,长江之滨点亮了长串红灯笼,还要燃放焰火,一直到凌晨也不停歇。
刘永翰的这个春节因为两个孩子变得与众不同。
这个文人疯子,以往年度的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,都是以“叫花子”的身份度过的。到了腊月岁末,码头上的货船停泊在岸边,劳累一年的船只不再远航,码头的“棒棒”们终于卸下一年的疲惫返家过年,连寡妇朱莲花也能回到乡下的家去过个像样的年。码头上就留下刘永翰和张海奎两个老光棍,看着偶尔飘过的打渔船和宽阔的江面,几颗花生米下着酒,就算是挨过一年了!不晓得是从那年开始,刘永翰突发奇想,用断掉的竹扁担作了一副莲花落,就在这正月间穿梭于江云的大街小巷,打着一副竹板儿唱起了“落子”。刘永翰见啥唱啥,口里的吉利话是一句接着一句,配着手里大竹板叮叮当当的响声,图吉利的生意人或者住家户多多少少给点儿“碎银子”。当时张海奎觉得丢人现眼的活计,刘永翰却乐此不疲。
桂英兴奋得不得了。刘永翰亲自去街上买猪肉,说是晚上要包饺子,桂英正在厨房里忙着和面。这几个月的厨房锻炼已经让她厨艺大增,掂勺炒菜、揉面擀皮都不在话下。对杨家湾的那个小桂英来讲,她嫣然已经从地狱到了天堂,除过能够吃饱饭,她还能有自己的零花钱。
富顺却闷闷不乐。几天前,她收到了来自杨家湾的信,文采飞扬的淑芬妹妹在信里讲述了她在春雷班的有趣故事,那种惟妙惟肖,让富顺仿佛已经置身其境,他由衷地为淑芬高兴,也期望自己能够快点儿步入那样的知识殿堂,去接收属于自己的只是养分。信封里还有另一封信,是养父杨泽贵写的,信里表达了养父母对他的真切思念,还有希望他回家过年的殷切期盼。
富顺也想过回杨家湾过年,可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桂英姐的时候,杨桂英断然拒绝,坚决不回家过年,还让富顺的家人转告,就说她永远不会回去了!富顺的思绪变得混乱,他当然还记得去年在父母坟前的承诺,如果不回去,那一份哀思他该怎样去寄托?
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鼓起回去的勇气,对他来说,那个家已经变得越来越遥远,烂泥沟的家已经不属于他,杨家湾的家也被他抛弃了,这个马上满十五岁的孩子,已经在潜意识里把这个温暖的码头当成了自己的家!他在回信里写到:
“……爹、娘、妹妹,我实在是对不起你们,我还不想回家,我在这里过得很好,刘叔叔代(待)我向(像)亲生的儿子一样,我已经决(觉)定向淑芬妹妹学习,一边在马(码)头上做活路,一边去建筑学校读书。我还是原来说的那句话:爹、娘,你们也是我的亲人,等我长大了、有钱了,一定会孝敬你们的……”
富顺把最近攒下的二百块钱,夹在心里面一同寄了回去。还专门跑到书店,买了几本果木种植的书,花了一块二毛钱寄回了杨家湾。
在码头的“棒棒宿舍”,刘永翰兴高采烈,他已经忘了有多少个春节没在屋子里过过了。他带着富顺和桂英在厨房里包着饺子,两个孩子就像自己儿女一样,啊,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儿女双全,那该多好呀!
这个春节对三个人来说都特别新鲜,老刘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,从铺下找出全是灰尘的折叠木桌、木凳撑开抹净,三盘形态各异的饺子端上了桌。除了桂英包的像饺子,这两个很少下厨房的男人,包出来的饺子和土疙瘩一样。
富顺的不愉快很快被刘永翰驱散。当他在饺子馅儿里吃出一枚硬币的时候,硌得牙疼的肌肉都抽搐了。刘永翰乐呵呵地看着富顺。
“顺儿,我就晓得你运气好,你看看,这几十个饺子唯一的一个硬币都遭你吃出来了!”
“干爹,啥子意思?”富顺并不知道饺子里包硬币的讲究。
“嘿嘿,这个可是有说头的。饺子本来是北方过年才吃的,不过来江云的北方人多了,江云也就有了这个习俗。在北方,饺子里面一般要包三样东西。一个是麸子,表示幸福;二个是水糖,表示甜蜜;三个就是硬币,表示发大财!总之呢,只有运气好的才吃得到!”
富顺从嘴里吐出那枚硬币,天真烂漫地看着“刀疤刘”,对他来说,在这码头上有两件事儿是最开心的。一个是躲在屋里看书、堆石头,看懂了堆成功了;另一个就是听叔叔“吹牛皮”。这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“刀疤刘”能给每个人都带来快乐。
“那我们家最幸福,我们家一年四季都在吃麸子!”桂英不忘拿自家的寒酸来“幽默”一番。
富顺小心翼翼地把硬币擦拭干净,然后放进上衣兜里。他相信这是好运的象征,祈祷着新的一年能够找到大哥和富家。“干爹,饺子有设子由来嘛?我们那里叫做‘抄手’的,也和这个差不多!”富顺已经习惯了叫刘永翰“干爹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