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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刚才不是还说周末吗?还有,你不是负责修电站吗?怎么这么久没回去了?”
“哦,明天下午还要开会!水电站的事情换其他人来管了!”
“我听罗乡长说你要提拔了?”
“嗯……”
“做啥子嘛?”
“水利局!”
“局长?”
“嗯!”
“好,是个好事,老幺呀,你几个当哥的都没得出息,你算是争了气,好好干,烧不了七,爹也不得怪你!”
“四哥,我……哎……”杨泽进一肚子苦水,但他不能全倒给四哥听。
“我晓得你在乎别人的说法。这个很正常呀,你有个当县长的老丈,谁都会议论。那你更要努力,更要把工作干好,做出成绩,用真本事去堵闲言碎语。还有你自己的言行举止,不能因为我们来了就去坐县长的车,我们是农民,你是干部。干部不能因为农民亲戚就坏了作风,也不能因为有了县长老丈就投机倒把!”杨泽贵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出来,他是真希望七弟能听进去,尽管最后一个“投机倒把”的成语用得不是很贴切。
“嗯,我晓得,四哥!到水利局也和上次回来抗洪救灾有关,我本身学的专业也和水利沾点边。还有,我老丈他……他转县委书记了,我在县委工作也不太方便!”杨泽进不愿意和家人说起自己的工作和这大院里复杂的人际关系,可是在他最敬重的四哥面前,他还是提及了一些。
“哦!”杨泽贵简单地应和了一生,一边沉思,一边脱掉衣服钻被窝里去。
杨泽进看着眼前这个鸠形鹄面的男人。未到不惑之年,可却比五十多岁的大哥还要苍老,稀稀疏疏的白发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,凸出的颧骨让深陷的眼眶更加嶙峋。那件明显偏大的中山服披在的骨瘦如柴身躯上,胳肢窝的位置已经被木拐磨破了好几层补丁。
杨泽进心里说不尽的酸楚。老巫师总说,娘在最困难的时候撒下你们走了,本打算把最小的泽进抱养给别人,可你四哥不让,说我养不活他来养。从记事的时候开始,四哥就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,虽说上学的钱几个哥哥出,可学费和生活费四哥至少出了一半。自己结婚那年,当会计的四哥把过年分的猪肉和粮食全部拿了出来,硬是把城里的明秀娶得风风光光。后来四哥砸断腿在行署医院住院,自己刚刚参加工作,到处搞“大会战”,连看都没去看一眼……
杨泽进拿过四哥的“另一条腿”——这是父亲身前打的木拐。酒杯粗的青杆树从中间划开,底部留出十来公分,用铁箍箍紧,再用钢丝加固,中间的手柄用结实的柏木连接划破的两边儿树干,上方再用一块儿木头连接,这样的一个封口倒A型的木拐就做成了。而今的这只木拐,手柄和支架的位置已经被磨得光滑并凹陷了一两公分,原本厚厚的铁箍下部已经就剩一层薄皮了——杨泽进看着这条四哥杵了不到三年的“新拐”,猜测着四哥用这条“腿”走了多少公里路程、支撑了多少斤粮食?
“四哥,现在医疗发达了,我让明秀联系一下地区骨科医院,给你接个假肢吧?”老幺拉过被子,盖住四哥的断腿,他知道轮椅对杨家湾爬坡上坎的农民来说,实在是一点用处没有。
“算了,我听何医生说过,那个东西不光花钱,关键是在地里不方便,我这木架子,就算它陷泥巴里头我坐那儿都能拔出来!”
“哦,我再去了解一下吧!”杨泽进说着也脱了鞋把腿放到被窝里头去,“我让明秀在地区给你订了一副铁拐,明天我给你送班车上!”
“好嘛!劳慰明秀了!”杨拝子感激不尽,别看那木拐简单,可真能做好用上三年不坏的,现在在石桥已经找不到这么个人了!
“莫说那些!四哥,富顺在江云没啥子事!那是个公粮贪污案,现在全省都在抓,我们前天还专门学习了。对了,上次你托我打听的码头上那个人已经打听到了……”
“是不是同一个?”
“应该不是,还说不清楚,名字不一致,不过他也有在这边的‘知青’经历……”杨泽进把他所了解到的全部告诉四哥,然后转过话题:“下个月有一个农技培训班,地区农校的老师来讲,在岔河片区搞,我请罗乡长给淑芬报了名,这段时间也不忙,喊她去学习一下,现在提倡农村经济开放搞活,我看是个好兆头。淑芬这女子脑袋瓜机灵,说不定还能真能在‘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’!”
“好!”杨泽贵也变得激动起来,斩钉截铁地回答道。
兄弟二人又畅谈了半宿,从县里的经济改革到全面推行的联产承包,从国家的大政方针到首都的人事变动,一个山村里的农民和一个小县城的干部,谈论着家事国事天下事,然后在一张床上呼呼睡去……
淑芬第一次住招待所,不知是换了新的环境还是因为兴奋,一直睡不着。她想到晚上在七叔家的那一幕又一幕,由兴奋变为愤怒,对城里和城里干部的好感骤降,她想,还是做个安分的乡下人吧,至少在杨家湾,还没有人会那么看不起父亲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