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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顺远远地就看到杨老四家的烟囱冒着白烟了,一定是他们赶场已经回家了。富顺忘了伤痛赶紧跑回家,把草倒一部分在牛栏草槽里,剩下的倒在专门放草的一个大竹框里。
“富顺,舀饭吃,”少言寡语的杨泽贵唤这个异性儿子过来,“把咸菜和米汤端出来!”杨瘸子杵着拐杖端了两碗红苕干饭到堂屋的桌子上。极少的几颗米粒粘在红薯上边,大块儿大块儿的红薯红里发黄,在窖里过了一冬的红薯已经有了烂臭味。富贵放下一大盆米汤,看了看这可怜的午餐——和大锅里的猪潲没有什么两样。他拍了拍满是泥巴的手准备吃饭。
“你脸上是做啥子了?”杨老四发现了富顺眼角的伤。
“哦,我……割草的时候…”富顺慌慌张张地掩饰,“拽了一跤。”
“哦,注意到点,下雨天割草不要去崖边哈!”瘸子并没有责怪,而是叮嘱这个儿子干活时要格外小心,“下午我们把谷种选好,你背到三队去育小秧。”在杂交稻和薄膜育种还没有推行的年代,育秧是非常麻烦的事情。每个村或者生产队有专门的育秧室,谷种在水里泡得冒出小白芽的时候均匀地铺在簸箕里,放进恒温保暖的育秧室,六七天之后,谷子长出了根,小白芽长长变成了黄灿灿再到绿油油的秧苗,再一棵一颗地移栽到半干半稀的水田里,等长到团簇的二三十公分高之后,再次移栽到深水田里——这才是插秧,也就是栽大秧!
杨泽贵正坐在小板凳上捡着谷种的时候,淑芳和她娘回来了。“老四,事情就这么定了,下个月初一我们去谢家再会个面,今年就订婚。”杨四嫂赶紧把好消息告诉杨拝子。
“嗯,”老杨并没有多讲话,“你歇哈带富顺去三队育小秧哈!”
下午,富顺和他第三个娘去了一趟“三队”。三队很远,比杨家湾小学还远,可是全村最近的育秧室就是那里了。这一次又得经过人命湾,绕过村里的小学堂。
富顺说,娘,应该有一条小路吧?她娘说,有,泥巴小路,烂的很,不敢走。富顺问,那为什么不修一条路呢?他娘说,你爹说修路说了好多次,最后脚砸坏了,没人去逞这个头。富顺说,我去修。她娘笑了笑,没再理会。
天黑了,一家人并没有吃晚饭就钻进了卧室准备休息了。堂屋两边的斜房亮着煤油灯。
富顺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破旧的瓦房顶,一只硕大的灰蜘蛛从堂屋的墙缝钻进了“斜房”,大姐和二姐在聊着谢国强的憨厚,小妹几次想要给两个姐姐讲一讲乌鸦喝水的故事都没有得到回应。“淑菲,你过来,你给我将乌鸦喝水的故事嘛!”富顺坐起身子,把破旧的棉被拉过来盖住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腿。
“讲你也听不懂。对了,哥,你今天是不是悄悄跑到我们学校去了?”淑菲倒是想起了一件事,金华哥在放学路上告诉她,富顺被杨泽建揍了一顿。
“没有……没有吧…”刘富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,“嗯…去了…”
“你二天莫去了,真丢人……”在小妹看来,这个想要上学堂的哥哥在给她丢人,“还有,哥,你莫去惹贱狗子了,都敢打杨老师,你活该!”
两个姐姐听到了妹妹的话。“富顺,遭打到哪里没得?”大姐一直也还是比较关心这个弟弟。
“没得啥子事。他是报复。”富顺把那天在井水田发生的事情和姐妹三个说了。
“这些人就晓得恃强凌弱,等我考上大学……”话到嘴边的淑芬突然想起到自己马上就不能上学了,脸色黯淡了下来,声音也小了许多,“算了,反正我也上不了几天学了。”
“啥子?”兄妹三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。
“不上学了,啥子个啥子嘛,”淑芬又提高了嗓门,“不读了,回来割草扯猪草,和大姐一样,尽快找个人嫁了!”淑芬哭着把父亲今天在学校的事告诉了几个兄妹,但是她千叮嘱万嘱咐,千万不要和父亲提起她还想上学的念头。